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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宜桐口述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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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简介:

  俞宜桐(原名俞仪凤),1920年9月22日出生于北京,1930年随父母到上海定居,1940年经中共党的地下组织联志读书会联系,秘密到达江苏盐城新四军抗大五分校,后在文工团工作,1941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。至解放前还做过民运工作,任白求恩医学院指导员等。1980年在北京钢铁设计研究院离休。

  抗日战争爆发时,我正在上海,只有17岁。我亲眼目睹日本鬼子的残暴,亲身体会到当亡国奴的痛苦。年龄大一些后,我就想去打日本鬼子。那时上海商务印书馆办了一个读书班,说是培养技术人才,掌握技术以后,派到国民党那里做报务员或做其他工作。我父亲在商务印书馆工作,但他认为只有男孩子可以去上学。我不服气,说:“女孩子也可以去学习”。父亲也就允许了,我就去读书班学习。过了一段时间后,和我同班的一个女孩子说:“有一个叫‘联志’的读书会很好,可以学习很多新知识。”我就又跟她去了这个读书会。其实那是一个共产党的秘密组织。我们偷偷地在一个亭子间里,读《论持久战》《辩证唯物论》等马列主义的书籍,还一起偷偷地唱抗战歌曲。我还介绍我妹妹和其他几个伙伴加入了读书会。一天,有人说苏北新四军那里需要人,我们一听就说:“我们去!”我跟我妹妹两个人准备一起去,但是又害怕家里反对,所以就决定走时不跟任何人讲。组织我们去苏北的人告诉我们,若你们在路上被日本人、国民党抓住,坚决不能说是去苏北,否则我们就没法营救你们了。当时我们家刚从闸北搬到法租界,那时商务印书馆要往香港搬了,我爸爸也不想搬,准备让我妈妈带我们回常州老家,待形势好一点,再回上海。此时我已经是小学教员了,我就对父母说我不回老家去,就留在上海。我妹妹也想与我同去苏北。同伴们也说你妹妹要是不能去苏北,以后的政治生命就结束了。但我妹妹当时还没有工作,有什么借口留在上海呢?小学校长出主意说:“学校教员已满,但我可以给你妹妹开一个假聘书。”我妹妹就跟家里人说:“我也有工作了,也不走了。”我妈妈第二天走,她当晚就把行李打开取出她的衣服、用品。这样我们就跟家里闹翻了。我妈妈只好带其他弟弟妹妹们回老家了。我妹妹就到一个工厂制造电池、灯泡。工厂管吃管住,就这样维持了一段时间。后来苏北来人了,我和我妹妹还有一个男同学一起走,还编好了一套话,说我和那个男同学是夫妻。爸爸白天上班,晚上才回来。事先我也不能告诉他。怕爸爸着急,临走时我给他写了封信,说“现在国难当头,自古忠孝不能两全,只能为国尽忠,待以后我再来孝顺你们”等等,扔进信筒里。人家给我们买好了船票,就这样到了苏北黄桥。那年我20岁,我妹妹18岁。

  我在抗大五分校时,抗大宣教科组织了文工团,我们就在文工团里演出。1941年左右,敌人开始包围我们,宣传队就解散了,我被分配到苏北、山东一带打游击,做民运工作,组织农抗会、妇救会、武装民兵。开始打仗后,我在军医校做指导员,学员都是学医的。战斗打响后需要很多医务人员。我不记得是临沂还是打哪里的事情了,只记得当时医药资源非常缺乏,伤员分散在不同的村庄救治,各村庄挂不同颜色的灯笼。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员,是头部受伤的就送到挂红灯笼的地方去,腿受伤的就送到挂绿灯笼的地方去。伤员很多,不是几十个,而是数百个啊!我到下面去看医大的同学们怎样工作时,真是惊心动魄!病人就睡在担架上,没有纱布,老乡就把自己的蚊帐撕下来,煮一煮,当纱布用;没有酒精,老乡就把白酒拿出来消毒用;没有药棉,老乡把被子里面的棉花扯出来。药也特别困难。我看见一个伤员,因为缺乏消毒用品患了急性坏疽,后来不得不把他的两只脚锯掉了。但他还是挺乐观的。一位当地的农村姑娘自愿照顾他。那时也没有给老百姓补偿,都是自愿贡献,保家卫国。想起那些群众对革命的贡献和艰苦的往事,现在都很感慨。

 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比较深刻。我去山东乳山根据地去做群众工作,敌人分两路包围了这个地区,我们决定撤退。但是我们一离开,还乡团就要回来, 老乡就要倒霉了。到了晚上,我们就组织贫下中农、党员,在学校里,点一盏煤油灯,给他们开会,讲明形势,假如我们不撤退,就会被消灭。但敌人进来后我们带不走的物资怎么办?群众怎么办?我们请大家一起想办法。群众特别好,说你们带不走的粮食我们连夜搬到山洞里去,还有轻工厂的设备也也负责运到山洞里,不会让敌人发现,你们就放心吧。民兵说要上山打游击,我们就问还乡团回来要杀害你们的妻女怎么办?农民特别聪明,他们说我们走的时候把地富反坏的妻女孩子也带到山上去,告诉他们,我们的家属平安,你们的也平安,如果弄伤我们的人,你们也不会平安。我们问我们撤退的路线和隐蔽的地点被告发怎么办?他们又说了,我们在那些坏分子家的门口,搁个放哨的,不让他们出来人看到你们的行动。会议开到天亮。我们就集合部队撤退了。群众也按照制定的办法实行了。我很感动啊,这些老百姓对抗日、新四军是全心全意、实心实意,特别信任的!

  日本鬼子宣布投降时,我们还没有得到消息,那时我还在杭嘉湖的山区,一个同志跑过来,说日本人投降了!说我在路上看见日本人,他们没有抓我,还说“我们投降了”。我们听到这个消息真高兴啊!后来毛主席到重庆,制定了“双十”协定,明确长江以北是我们的,以南是国民党的。我们正好就在江南,党组织做出决定,让我们在几天之内把在江南已经暴露的同志、地下党撤到江北去。其时我患了恶性疟疾,没有药,根本动不了。组织上就动员民兵用担架抬我走,一站一站换人。到一个村子,换一拨人,走了好多天,终于到江边了。我躺在担架上,脸上都是泡,有个民兵专门照顾我。我看见一艘挺大的船,像艘炮艇,机炮连就在那条船上,腿脚利索的就上那个大船了。我想抬我上哪条船我就上哪条船。这时老乡就把我放在一条渔船上,我昏昏沉沉的,就觉得船转来转去,有时刮风了,老乡就跪在船头求救,只记得这些。天亮了,我们的船就过了长江了。可是我们装机炮连的那艘大船,被国民党的鱼雷给炸了。当时船已经离岸不远了,很快就沉下去了,桅杆还在水上面。机炮连都是年轻的好小伙子。后来我到了淮安,碰上几个我认识的女孩子,其中一个就哭,说他哥哥就在那条船上,牺牲了。国民党就是这样,协议都签好了,但还是要打。

  到苏北我就有药吃了,毕竟还年轻,很快就能起来走路,慢慢地身体也好起来了。

  我还想起来一件事,更加证明军民鱼水情深。冬天行军,河水结冰了,但也要走啊!我们把冰敲碎趟过去。一次我来月经,但是也必须过河,我背着背包趟过去之后,两条腿就肿了,走不了路了。队伍就开始传话,说有位女同志腿肿了,不能走路了,一句一句传到前面,团长听见了,他赶快牵马过来,让我骑马,进入村子后住进老乡家。领导说:“休整两天吧。”房东老奶奶一看我的腿说:“这怎么行啊!”那时物质都很匮乏,她设法弄了点烧酒,给我搓啊搓啊,我就消肿了,能走路了。我真是感谢这位老大妈。

  有时我们打埋伏,老乡就让我们把军衣脱下来,把他们女儿的衣服给我们穿上,让我们隐蔽起来,并说:“你放心,不会出问题。有我在你们就安全。”所以现在我跟农村来的人都很亲切,就是因为过去群众对我们特别好。这是我永远难忘的。

  那时期生活很艰苦。杭嘉湖靠山区,不生产粮食,就靠卖竹子谋生,后来日本鬼子来了竹子也卖不出去了,大家只好到山上去挖野草,有粮食就放一点到野菜里,没有粮食就只能吃野菜了。由于缺粮,有些老乡干农活时就倒下来了。有一次要打仗了,部队给我们吃窝头,我们一嚼,原来是糠,根本咽不下去,只能喝一口水,吞一口糠窝窝头。有时条件好一些,打仗前每人带一条粮食口袋,里面放一些炒熟的黄豆,吃午饭时,大家就在河里舀点水,边吃边吞黄豆,因为黄豆特别容易噎着,所以现在我们吃什么都不觉得苦,什么没有苦吃过呀?

  我们还把疥疮称作“革命疮”,“抗日虱子”。刚参加新四军时,看到虱子吓得不得了,它们到处爬,头上也是。到后来就不在乎了。我衣裳都是熟的,到一个比较安定的地方,部队就借老乡的大锅,煮开水,大家就把衣服扔进去煮。有时晚上睡觉前,还发一点灰锰氧消毒。

  我是1941年11月入党的,我妹妹比我要早一点,为什么呢?因为据说我们从上海来的人里面有托派。我把我妹妹还有一些人动员进了读书会,所以我好像还是小头头。我的问题好像还很严重。所以他们都入党了,我不能入,因为我有托派嫌疑。后来文工团散了,我被分配去做群众工作。群众工作不是党员就很难开展,怎么组织民兵、怎么组织妇救会等等呢?沈诣同志是我们区委书记。他了解我的情况,所以我才入党。我还算不错的。有的同志就被送到区党委党校整风。联志读书会的头头钮伟在上期整风时托派问题已有结论,没有问题。我也同样去除了托派问题。

  1师分会:朱宏佐、温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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